此硯為端石制硯扳,長方形。硯長23.5厘米,寬15.3厘米,厚4.5厘米。硯面上部右側刻有橫向篆文“龍品上巖”四字,左側上部靠近邊緣處刻有豎向篆文“石林”二字;硯左側隸書銘“龍德中正柔順文明是謂元吉之祥文字之精后道人銘”。
因歷史久遠,此硯臺有多處不同年份的崩缺,并有粘合。然無傷其風骨韻致,還是那么的高古清雋,不同凡響。硯臺崩口缺殘處和篆文“龍品上巖” 及“石林”字口均帶有明顯歷經久遠的傳世包漿,似有千年有余。而銘文“龍德中正柔順文明是謂元吉之祥文字之精 后道人銘 ”字口包漿與之比較新,但也似有二三百年之久。
古硯貴有銘文。硯銘如同一張特殊的身份證,真實地記錄著每一方古硯傳承的情景;因此,古硯一旦有銘,就會身價倍增。在現代,古硯已是十難見一,有銘文的古硯更是難尋,而這方越近千年醇透著文人氣息的硯臺更是難得一遇!
硯面銘篆字“龍巖上品”。說到龍巖,根據歷代大量的硯著史志等文獻記載,“端溪石,始出于唐武德之世”,這清代記楠的《石隱硯談》里所言,也就是說唐武德年間,即公元618~626年間始開采端溪石。清同光時人孫森于《硯辨》中,也具體說到龍巖的開坑年代:“龍巖,唐貞觀時初取硯處。” 我國最早的第一部端硯專著,宋人葉樾的《端溪硯譜》述:“自上巖轉山之背曰龍巖,龍巖為唐人取硯之所。后下巖得石勝龍巖,龍巖不復取。”清乾嘉時人朱棟《硯小史》載:“唐宋古硯坑共有十余品,最老者曰龍巖,曰汲綆,曰黃圃。龍巖最佳。到了宋代端硯石材續有開采,然唐代龍巖已難有發現,便從下巖取石” 可見龍巖是端硯最早開采于唐初早期的,也是影響最大的第一個名坑。在唐代端硯采石的名坑主要有兩個:龍巖與下巖。而初唐時的硯坑稱為龍巖。本硯從賦予此硯“龍巖上品”看,我們不能不斷定此硯應為一方極其珍貴的唐代上品龍巖端硯!
再說篆字銘文“石林”。這里說一個史實,兩千多年前,屈原因政患脫下三閭大夫朝服,蛻變為愛國詩人時,在他著名的長詩《天問》中問:“焉有石林?” 終于在一千多年后的唐代一位貶官文學家那里得到了回響,他就是著名的詩人柳宗元。他在《天對》中作了回答:“石林不胡?往視西極。”兩位大家因仕途多舛而 遭貶,但終未貶云南,更未去過石林,卻能跨越時空問答。真叫人感嘆不已!盡管他倆終未為石林再費過太多筆墨,但也可見石林在當時文人墨客中是有所耳聞并縈 繞于心的。在這我們已沒有必要再去考慮柳宗元如此回答的根據到底是什么!我們只要明白,這種應答,是身披人世風雨,獨立于山川江河,以自己尚有余溫的胸膛 感懷天蒼野茫后的對應!更是以自己孤寂的心靈,獨自融開頑石愚水后的酬唱!他們同萬物取得了溝通,人化的自然產生了,一篇篇文章問世了。
這方刻著篆文“石林”的硯臺又何嘗不是在這種同樣情境下產生的嗎?看這方硯臺莽莽蒼蒼,如一片林海,蔚為壯觀。忽爾似石峰攢聚,忽爾如劍戟排 空,不也幻化一片石林嗎?作者何嘗不是和同時代的柳宗元一樣,對一千年前三閭大夫屈原長詩《天問》中“焉有石林?”的千古發問而縈繞于懷!但他卻在一方硯 中作出了應答!奇乎!妙乎!能乎!逸乎!
此硯臺從整體上觀之,質樸渾厚、簡樸大方、觀之自然大氣,絕沒有表面的華燥、怪異。其古拙而厚,重簡樸大方的造型,無疑是拓寬硯藝歷史的一個亮點。 唐 于端硯中很少見出土或傳世實物的,尤其平板端硯更是絕無僅有,少之又少。并且從現存的唐代硯看,唐代硯臺大都素樸無紋的。就是同為唐代的石硯,曾被柳公權 推重“蓄硯為青州第一”的山東青州紅絲石硯,也不是素樸無紋的。唐端硯的紋飾,與同時代別的硯種比較顯得素樸無紋。這在唐代似乎是另樹一幟,另辟蹊徑的。 這也許是因為端硯于唐初問世之時,中國石硯的硯雕藝術不但早已成熟,且以東漢至南北朝時期形成了中國石硯造型藝術發展的第一個高峰。端硯作為中國石硯新崛 起的一個硯種,一方面承載著中國石硯乃至中國硯臺的大時代的風格與特征,遵循著大時代的審美取向和演變,生產出箕形硯和石渠硯等。另一方面也力求突顯自己 硯種的個性和特色,追求在大時代風格之下的脫穎而出。而端硯卓異的石質、豐富的石品,為此要載起這種突破的嘗試。破天下之至巧“拙”,歸真返璞,不事雕 飾,卻深藏玄機。而端硯獨顯不群,深得大唐的優美、雄渾與大氣。唐端硯的不事雕飾更彰顯其獨步天下的發墨功能,從一個嶄新的角度,詮釋和升華了“器以用為 功”于石硯范疇的真正意義,即后來米芾所說的硯之用“石理發墨為上”。為端硯入宋之后穩居中國四大名硯之首,奠定了最為堅實不可替代的基礎。所以說在唐代 出現不事雕飾的平板端硯在理論上是行的通的。更何況還是這么好的上品端硯硯材!里面的韻品似傳說中的“石林”這么高妙難得!更況是在當時應是皇庭之物古老 坑端硯龍巖!這說明唐代的一些文人雅士在碰到上好的硯品也是不忍下手多加雕飾的!此外它無論在石質的優良,石品的內蘊豐富等,也不像現在人們普遍見到的那 樣想當然,它看似平凡,但卻有一種不可言諭的美質!實為巧借天工之代表作品!
多少年來,端硯就有“巧奪天工”之說,這里的“巧奪天工”并不單指雕工的精工細雕,而是指石之富含韻趣的自然形態。 “天工”是自然之造化,可“借”而不 可“奪”,自然之美在于發現和巧用。而此硯除刻有幾個篆字外無一雕飾,我想或許這與古代遵循“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寶珠不佩”有關。何也?質有余者不受飾 也。視之意境,則隨天、地、人而異,志趣不高,無以言意境。這類作品往往能給予人以共鳴和聯想,清新中帶有書卷氣。
人謂:“其硯品如人品” 當如此也!雖然我們已無法考察此制硯者到底是誰,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當是文化底蘊深厚,又有隱士的優雅氣質,又具詩人的浪漫情懷和豐富想象力。觀其字體篆 文功力深厚具有高古氣息,又與硯石渾然一體,具大家風范,非一般刻銘者可比。文字的布局也體現了大巧若拙的設計精巧,可見撰文者對于此硯也是“用心良苦, 慘淡經營”!沒有較高的藝術境界和修養很難做到的!在他賦予此硯是“龍品上巖”,此硯臺好像“石林”,留下幾個清勁的篆字后,就沒再留下他的名字和有關個 人的片甲信息,也許古人在硯中甚少加銘,一旦加銘者必有源由,銘者必有故;或許他認為這就夠了!他是誰呢?柳宗元?李陽冰?不過從字的端莊字貌看!像是柳 公權!他書法好且嗜硯成癖,收了很多而且還懂硯識硯!并著有一直流傳至今的《論硯》一書,書中將端硯列為名硯之首,甚至表示“非端不硯”。還在硯論中稱:“端溪石,為硯最妙”。舍他還會有誰?還有就是后來的高風翰,作為一個大家里手,是完全有能力刻寫出古極如此的古篆的!而且從側銘來看,極像高風翰!此時 真是有點寶硯在手,前賢難覓;前賢雖難覓,卻留給我們以遐想的空間。我們不得不去追思!他到底是誰?!
如仔細研究該硯隸書的特點,有清隸的藝術特點和魅力,極具表現力和富有個人風格。清代以正、草、篆籀入隸,動、靜相整合的隸書面貌,可渭空前,充分展示了 清隸“放意自得”和“心手達情”的時代特色,從而使清隸在形而上和形而下兩個層面的張力都得到了顯著加強.構成了隸書發展史上一座令人矚目的高峰。清代隸 書“直接漢人”(楊守敬句),貫穿于有清三百年的歷史發展歷程中,典冊告訴人們,在清一代擅長隸書的名家達500人之多,可謂名家輩出,風格多樣。但 500人中,愛硯懂硯癡硯,富有藏硯又能刻硯的人就不多了,再綜合硯側銘生拙苦澀、真率自然的隸書風格,所署銘“石道人”,不是高風翰又能是誰呢?!
欣慰的是這方硯臺度過了漫漫歷史長河,輾轉流離一千年后才到了這位高人手中! 這也許是緣分!此類神逸清遠之品也只有讓真正懂得的它的人遇上和實有!這無疑也為它的流傳有序增添了一份傳奇色彩!
高鳳翰這位清代經歷康、雍、乾三朝盛世的著名書畫家、詩人、篆刻家,同時也是一位硯臺收藏家,一生癡迷藏硯、鉻硯。對于硯的藝術成就也不同凡響。這位硯癡 每當遇到佳品,他必定想方設法得到它,這方古風悠然一望即有淡穆靜雅之美的硯臺他豈能放過!他藏硯達一千多方,從中挑選出一部分精品,自己親手題寫硯銘, 雕刻,拓圖,還仿照《史記》的體例作表、書、本紀、世家、列傳,匯集成《硯史》四大冊,并在卷首親自題寫了“墨鄉開國”四個隸書大字,表達了他陶醉得意的 心情。在冊中有四種書體,圖文并茂,是集金石、書畫、詩文為一體的藝術珍品。其《硯史》中藏其硯拓片有一百六十余片,傳世硯更少。這方的發現無疑為研究高 風翰又增添了一份寶貴的史料價值。此硯中高風翰的署名“石道人” 并不常用!雍正六年,高鳳翰被派任歙縣縣丞,其間他結識了其時任六安太守的盧雅雨(山東德州人),并結下牛死之交。后兩人因罪名“結黨營私”遭到誣陷而被 罷了官,此案一直拖到乾隆四年才算完結。從此,高鳳翰的仕途經歷也就結束,他那年輕時代為之努力,追求的修、齊、治、平的宏圖大志遭到毀滅性打擊。在這個 案子中,由于高風翰在獄中受到的摧殘,致使他右臂痹廢。命運多舛的高鳳翰一生被人兩次誣告,越被誣陷越是不服氣,越被誣陷態度越硬,也許是這樣因而他才有 了自號“石之農”、“石頭老子” 、“石道人”等。從署名“石道人”看,他刻此銘文時應不早于乾隆四年,即(1739年),也就是高鳳翰56歲后。至此我們不難想象,一生引硯為友、為豪的 老人,在這種境況中,最想做的事恐怕是欣賞與雕刻他收藏創作的一方方硯臺,借以自娛。正所謂“石不能言最可人!”
此硯值得研究的還有硯左側高風翰刻的銘文,他把銘刻在硯臺左側,分豎向兩行,刻銘章法合度,可見高風翰不愧是大家里手!因為平板硯,背是不能刻銘的,這是 古人的一忌,其一像碑銘一樣,其二古人刻字也是為了留后能觀之,硯是實用之物,如刻銘必凹背,以勉使用中擦傷字跡。此硯銘文雖有缺損,但主要內容清晰,磨 損包漿自然,字體風貌與常見現存高風翰的刻銘一致,書風相符。拿硯銘對照高風翰的硯譜對照分析,其銘文字體的寫法和神韻均與流傳下來的真跡相吻合。文字鐫 刻看似率性隨意,但用刀遒勁質樸濃厚。鏗鏘有力的字體瀟灑淋漓顯為親刀所為!為高風翰的遺物無假!其古拙而厚,率意無華字體與硯石渾然一體,具大家風范, 除高風翰外一般人是不能為之的! 銘文內容雋永,富含哲理。寥寥數字顯示了高風翰老人滔略的胸懷和豐厚的學養,尤其他心懷天下的人文精神更值一說。
【銘文內容】“龍德中正柔順文明是謂元吉之祥文字之精后道人銘”
【初步解讀】高鳳翰銘文的大意是“君子之德應合乎中道,持正不偏。言必信,行必果。有功于社會而不居功自傲,應上善有德,使德性更博大,用以感化世人。如此才能夠平安祥和,以至國家安寧 、人民和諧、個人順暢。這樣文化藝術精深廣博也隨之繁盛發達。”
注:龍德中正
我們現在使用的道德這一語詞,在《周易》中簡稱為“德”,常與“天”、“龍”、“君”等詞連在一起,組成“天德”、“龍德”、“君德”等概念。孔子言:“龍德而中正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在這里孔子認為“龍德”即“君子之德”, “龍”即“君”,其本質特征是“大”而“中正”; 尚中正的思想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十分突出的。這種文化精神底蘊可簡單的概括為八個字:合乎中道,持正不偏。換言之,龍德的精神,就是恪守中 正,不卑不亢,不信歪理邪說,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功高不傲,德隆而善,艱險面前不低頭。任何時候,都能夠自識、自尊、自信、自立、自強,有自己始終如一 的信念,有自己文明、禮貌、中正不偏的風度與精神;說話真實守信,做事謹慎,防止邪心雜念而存留誠心等內容。
注:柔順文明
這里要說到一幅落款道光五年的老對聯,“正中宏化育,柔順啟文明”。還要說到《易經》這部經典當中《易·明夷》記載過的:“內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文 王以之”。這里的柔順不是低順地委曲求全,而是指謙虛的態度順應善待。這里所揭示的“內文明”是“內在的文明”,是修身內求法中產生的“文”和“明”,是 內取諸于身的“文明”,是指修身內求所獲得的內文明。也是“內圣外王”的文明,中國的文化,歷來都是強調文明的關鍵是要實現每個人的內文明,通過修身而達 到自己的精氣神內文明。如此“內文明”的產生,那就有上善,就具有德,就能柔順,能夠以柔制剛,能夠順應天地自然萬物的客觀規律而為人處事,就可以順利度 過各種各樣的困難。
在這方硯臺上刻此銘文,此硯的高貴品質和當年硯主人的寶愛程度由此可見一斑!足見他對這方硯臺的重視!如此厚愛把它似為怡心之物我想作為大家定自有他的道理。
近年來,收藏家們發現,出土的唐宋古硯普遍“千年金聲化木聲”,大多傷痕累累,有的硯體甚至自然剝落;而此硯穿越千年,硯隨人事而沉浮,期間經歷的故事肯 定很多,有如有專家看過所言此硯臺受過火。通過硯臺崩缺處包漿可以看出,此硯在高風翰刻銘以前可以說基本上完整無缺的,只是到了近代或許由于社會動蕩 硯體才損壞嚴重,后人不得已才加以修補粘接。盡管硯體有所損缺,但通體氣勢基本完存。古硯傳世千年之久經歷多多,如此已經很不容易了!寶硯幸哉!